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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鱗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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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鱗片

賀蘭玨還在追殺他們三個, 他們又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眼下最穩妥的法子就是藏好自己,養精蓄銳, 因為賀蘭玨極有可能埋伏在回極樂宗的路上截殺他們三個, 回去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當晚,三人留在原地棲息。

怕引起註意,沒有生火, 一入夜山林中就起了霧, 霧氣一團團, 如飄動的流雲,如裊裊而起的三尺青煙, 一點點擴散開來, 模糊了山景。

鄭雪吟倚著溪畔的碧樹而眠。大半天的奔波,疲倦入骨, 闔上眼, 潺潺的水流聲滲入了她的夢境。

又是整夜的噩夢, 一個接著一個,夢裏的賀蘭玨渾身濕漉漉的從水底爬上來, 比屍體還要僵冷的身體將她擁入懷中。

鄭雪吟冷汗連連的從睡夢裏驚醒。

黑夜如同野獸的血盆大口, 欲將她吞噬, 她從儲物袋裏取出一盞宮燈提在手裏。

霧太濃了, 能見度只有一米左右,燈籠散發出來的光暈氤氳成一團昏黃的影子。

臨睡前棲息在身側的林墨白和戚語桐二人都不見了蹤影。

鄭雪吟心裏咯噔一下,欲探尋二人的下落, 卻被濃霧阻擋視線。

大霧的深處, 隱約有雙幽冷怨毒的眼盯著她。

鄭雪吟頭皮發麻,拿起擱在手邊的相思劍, 循著那視線而去。

她小腿還有未痊愈的燒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速度並不快。

“是誰!究竟是誰!誰在那裏裝神弄鬼!”鄭雪吟環顧四周,只望到白茫茫的霧氣。

她確定,有個人站在大霧裏窺視著她。

她打出道靈力出去:“我知道你在這裏!你出來,出來啊!”

“賀蘭玨,是你嗎?”

“別藏了,我看見你了。”

“賀蘭玨,你恨我對不對?恨我就出來殺了我,躲躲藏藏,像個膽小鬼算什麽,有本事你就一劍捅死我。”

鄭雪吟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已嘶啞。

她受夠了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

期待死亡的人,不一定就是不畏懼死亡的,遠比死亡可怕的,是砍頭前那不知何時會落下的一刀。

她期待死亡,是因為死亡會帶她回家,這與畏懼死亡毫不沖突。

“殺了我吧,殺了我,這一切就結束了。”鄭雪吟閉上眼睛,臉上是引頸就戮的決然表情,“賀蘭玨,是我虧欠你,我欠你的,我用這條命來還。”

一只手從霧氣裏伸出,扣住了鄭雪吟的脖子,將鄭雪吟剩下的話盡數遏在喉中。

鄭雪吟的臉慘白如紙,手中提著的琉璃宮燈脫手而出,落在腳下發出哢嚓的刺耳聲響。

殘餘的火光跳躍著,給眼前帶來瞬息的光明。

她看清了那只手。

那是只極清瘦的手,腕骨突出,肌膚冷白,手背上盤踞著舊傷疤,近乎透明的肌膚下能清晰地看出青筋的走向。

那只手箍住鄭雪吟的咽喉,力道逐漸增加。

只需再用些力道,這纖細脆弱的骨骼就會碎在他的掌中。

偏那樣的狠厲中,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

窒息帶來的眩暈感讓鄭雪吟的眼前一片漆黑,她的睫毛如蝶翅翕動著,搖晃的視野裏模模糊糊勾勒出青年的輪廓。

他穿了一身白,身影幾乎與大霧融為一體,兩丸黝黑的瞳仁淬著冰寒的光,目光如一柄鋒利的劍,切開她的胸膛,窺見她心底最深處的隱秘。

“賀蘭……玨……我就知道……是你。”鄭雪吟笑了起來。

那種如釋重負的笑,使得她因窒息而青紫的面孔前所未有的動人起來。

死亡的陰翳鋪滿她的眼底,她心滿意足,面帶微笑,慨然赴死。

意識飄忽,靈魂都跟著輕飄飄起來。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吧。

好溫暖,好舒服,她的靈魂會乘著風,跨越千萬裏時空,回到林聽身邊。

她終於要回家了。

就在鄭雪吟胸膛最後一點空氣即將被擠壓幹凈時,溫軟的唇覆壓而來,往她口中渡了一口綿長的靈氣。

那是種什麽體驗,就好像你好端端地飛在長空上,靈魂突然有了實質,變得和鐵一樣沈重,從萬裏高空墜下,被身體接納。

鄭雪吟的心臟撲通撲通撞擊著胸膛,無數被死亡抹去的情感再次填滿整個心房,意識回籠的瞬間,所有感官都明晰起來,因此顯得被強迫的痛苦愈發明顯。

她下意識地掙紮著。

所有掙紮都無濟於事。

賀蘭玨強大的威壓,如泰山般壓得她無法動彈,此刻的他,變成了夢中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將她一寸一寸包裹。

那無法忽視的海腥味填滿她的口腔,並從口腔往她身體內部侵入,她也變作了海水,漸漸與他相融。

而她也的確融入了他的懷中。

她小腿的傷,無法支持她站立這麽久,她將要軟倒下去的時候,賀蘭玨的手托住她的腰身。

她整個人就這麽陷入了他的掌中。

鄭雪吟擡起手,推拒著他的胸膛,那只手不知怎麽摸的,摸到他的肩膀,摸到他的頸子,摸到他的耳後,摸到了——他身上類似魚鱗的堅硬鱗片。

這個鱗片叫鄭雪吟生生打了個寒顫,從那種不真切的虛幻感裏回到了現實。

鱗片?

他身上怎麽會長了鱗片?

賀蘭玨,你到底在海底經歷了什麽?

直到此刻,鄭雪吟開始真正地懺悔。

懺悔自己不該為了回家傷害賀蘭玨,哪怕那是他必須經歷的命數,都不該由她親手來推動。

因為,她是他的心上人。

心上人,這三個字如同世上最鋒利的刀子,足以將他淩遲得鮮血淋漓。

“嗚嗚。”

賀蘭玨隱約明白鄭雪吟是要說些什麽,稍稍松開了她。

“我後悔了,賀蘭玨,我後悔了。”她反反覆覆呢喃的就是這幾個詞,也不奢求原諒,也不具體懺悔罪行,淚流滿面,來來去去述說著這句話。

她並不是想要他手下留情,只是想讓他知曉她此刻的悔意。

“現在後悔,來不及了。”賀蘭玨吻掉她眼角的淚珠,將那淡淡的鹹澀滋味,碾磨上她的雙唇。

一點點,一寸寸,她的身體,她的靈魂,以及他的身體,他的靈魂,共同嘗到了這種苦澀得難以入口的滋味。

鄭雪吟最後是昏過去的。

確切來說,是賀蘭玨用他的唇,將她親昏了過去。

鄭雪吟醒來時大霧已退散,天光從樹隙間墜落,她躺在地上,身側是摔碎的琉璃宮燈,頭頂是茂密如蓋的樹影。

賀蘭玨離去前,為她設了個結界,一夜過去,並無蚊蟲侵襲。

她坐了起來。

掌中有什麽東西,應該是賀蘭玨留下的,她攤開掌心,舉到眼前,渾身的血一下子涼了半截。

情人蠱。

她種在賀蘭玨心臟裏的情人蠱,被他取了出來,用這種方式還給了她。

賀蘭玨已知他愛她皆是這個東西在作祟,所以,昨夜的他那樣憤怒,那樣不甘。

【叮,檢測到男二號已滿級回歸,歸墟線即將收尾,請作者在三個月內創作一劍穿心劇情,完成女三號的淒美謝幕。】

不知是林墨白的藥效果太好,還是鄭雪吟另有了奇遇,小腿上的傷已全部痊愈,皮膚光潔如初,甚至比剝了殼的雞蛋還要細嫩。

她不清楚賀蘭玨放了自己是念及舊情,抑或是想玩貓抓老鼠的游戲,留著她慢慢折磨至死,更不清楚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她順著山路往下走,戚語桐和林墨白二人也正順著山路往上走。

戚語桐見了她,劈頭蓋臉一頓罵:“鄭雪吟,你跑哪去了,知不知道我們找了你一夜,我們還以為你被賀蘭玨抓了回去,都快急死了,你到底在搞什麽鬼,走也不打聲招呼。”

看在戚語桐這麽著急的份上,鄭雪吟決定不計較她的口不擇言。

倒是林墨白歷經一夜,燒焦的皮膚剝落許多,長出新的血肉。他雙手抱懷,靠在陰影處,又用鄭雪吟熟悉的那種陰陽怪氣的腔調說:“小師妹,你真不是偷偷潛逃了嗎?”

“我要跑,肯定把雪閣的全部家當打包再跑,雙手空空的跑,你讓我以後喝西北風啊。”鄭雪吟同樣用陰陽怪氣的腔調回道。

應是賀蘭玨施了什麽法術,騙過了他們二人,賀蘭玨昨日人已追過來,沒有立即找他們算賬,看樣子是暫時放過他們一馬。

鄭雪吟沒有告知他們賀蘭玨來過,省得他們胡思亂想。

賀蘭玨果真沒有再窮追不舍。

三人休整一番,順利折返極樂宗,對於這次任務失敗一事,樓少微沒有怪責,甚至連一點處罰都沒有。

更確切來說,是樓少微連見都沒有見他們一面。

香綺羅死後,高仙玉頻繁出入樓少微的洞府,成了他最新的傳話筒。

高仙玉代表樓少微,問清楚事情經過,留下鄭雪吟,讓戚語桐和林墨白回去休息了。

留下鄭雪吟的原因也很簡單,鄭雪吟身上還有一個秘密,等待著樓少微挖掘。

“高大夫,這次出門我碰見了幾株幽星草,我知道你最近在找這個,特意采了帶回來給你。”

幽星草是鄭雪吟在流沙海入口處守株待兔時順手采的,高仙玉最近在煉一味藥,要用到這個,附近的幽星草全被他收購了,黑心商家仗著他急用,開始坐地起價,其他人有樣學樣,紛紛來昧他的錢財,搞得視財如命的高仙玉被迫做了回散財童子。

鄭雪吟說是幾株,還是太謙虛了,她將一麻袋的幽星草從儲物袋裏掏出來的時候,高仙玉挑了下眉頭:“雪君何須見外,有什麽不妨直說。”

原主真的沒什麽人緣,她被“奪舍”一事,凡是知曉內情的,都接受良好,這其中包括高仙玉。

高仙玉和她說話用的還是以前的語氣,根本不在意她這具殼子裏換了個人。

“高大夫是個明白人,我呢,無甚要求,就是想同高大夫聊聊天,比如這幾年發生的事。高大夫也知道,我自逃出極樂宗後,半點不敢沾上極樂宗相關,被抓回來後又被關了三年,這消息啊是閉塞得很。”

“雪君神通廣大,不是早就打聽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嗎?”

“你說的那些是林墨白告訴我的,林墨白這人對我十分防備,他說的都是冰山一角,做不得準。”

“你想問什麽?”

“隨便說說就行。”

“那就從雪君設局引下雷劫重傷宗主開始說起。”高仙玉露出個神秘莫測的微笑,娓娓說道,“當初宗主被劈碎一縷神魂,修為倒退了一個境界,這些消息原不清楚是誰放出去的,現在看來應是香綺羅。宗主的仇家遍布仙魔兩道,有人得了此消息,聯起手來想要置宗主於死地。宗主不得已,用了一門燃燒自身精血的功法,強行將功力提升到元嬰境,讓所有蠢蠢欲動的人都死了心,為此也付出了經脈逆轉的代價。”

“這之後,宗主的身體就處於一個很糟糕的狀態,需要用昂貴的藥物養著,再然後,他接納了姬鳶的寄生,設下天網的陷阱,吸取了明心劍宗百名精英弟子的功力用來療傷。”

“宗主之所以不召見你們,是因為寄居在他身上的姬鳶出了問題,他快要壓制不住姬鳶了,若放任姬鳶破體而出,這世間又將多一個邪魔。宗主怎麽說呢,雖然他已經墮魔,這些年來也殺了不少人,其中有名門正派,也有邪魔歪道,並不代表他願意成為孵化邪魔的容器。”

“你是說姬鳶快要取代樓少微了?”鄭雪吟想起臨別前樓少微影子裏的異動。

“有姬鳶在,宗主現在沒空找你的麻煩。”高仙玉點出她真正的心思,將那一麻袋的幽星草笑納了,“這事我只與你一人說過,望你不要外傳。”

鄭雪吟拍著胸脯道:“我保證爛在肚子裏。”

誰敢擔保她說出去,不會被樓少微滅口。

有高仙玉這句話,鄭雪吟放心多了,樓少微沒空收拾她,她就不用急急忙忙策劃著逃出極樂宗。

離歸墟線落幕的時間剩下不到三個月。

再茍住三個月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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